■田东江

    今古齐观

    在《咬文嚼字》杂志公布的“2016年十大流行语”中，万达集团董事长王健林的“小目标”名列第三。概在去年8月份的时候，王健林在一档电视专访中表示：“想做世界首富，这个奋斗的方向是对的，但是最好先定一个能达到的小目标，比如我先挣它1个亿。”不料，“小目标”刚一出口，马上给网友揪住了，极尽调侃之能事。实际上，王健林要表达的只是前奏，他的后续是这么说的：“你看看能用几年挣到一个亿。你是规划五年还是三年。到了以后，下一个目标，我再奔10亿，100亿”。但是，网友只做“小目标”的字面文章，他们还将之移花接木成普通人难以达到的“大目标”，甚至是一辈子无法企及的目标，尽管表达的意思已与王健林的本义“背道而驰”，但其中蕴含的娱乐、自嘲精神，还是颇有些感染力。

    以网友眼中的“小目标”来观诸历史，便不失为一件趣事。除了像秦皇汉武一门心思想着长生不老，不知道算是他们的什么目标之外，好多都有迹可循。

    光武帝刘秀发迹之前感慨“仕宦当作执金吾，娶妻当得阴丽华”，就可以视为他的“小目标”。那是刘秀“适新野，闻后美，心悦之。后至长安，见执金吾车骑甚盛”之后，暗自下定的决心。阴家的姑娘漂亮，娶来；执金吾很威风，干干。至于阴丽华到底漂亮到什么程度，史书上没有交代，想来只是刘秀眼里出了西施；执金吾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官。应劭说：“吾者，御也。掌金钳，以御非常。”颜师古说：“金吾，鸟名也，主辟不祥，天子出行，职主先导，以御非常，故执此鸟之象，因以名官。”归结起来，执金吾就是率禁兵保卫京城和宫城的角色；有时皇帝出行，执金吾率领缇骑﹑步卒组成仪仗和警卫。《后汉书·百官志》载，执金吾“掌宫外戒司非常水火之事。月三绕行宫外，及主兵器。吾犹御也”。不过，刘秀未必是因为执金吾官职的大小，而是见其“车骑甚盛”，非常威风。就像《汉官》中记载的：“执金吾缇骑二百人，（持戟）五百二十人，舆服导从，光满道路，群僚之中，斯最壮矣。”所以说“仕宦当作，娶妻当得”只是刘秀的小目标，因为他后来不仅当了皇帝，皇后也不止阴氏一个。刘秀的经历按照王健林先生的表述应该是这样的：你要是想当皇帝，最好先定一个能达到的“小目标”，比如先当个执金吾。

    刘秀的“小目标”，引来后世不少枭雄的仿效，此即所谓“丽华之叹”。孙光宪《北梦琐言》云，五代时后梁的开创者朱温就发过此种感慨。“梁祖魏国夫人张氏，砀山富室女。父蕤，曾为宋州刺史，温时闻张有姿色，私心倾慕，有丽华之叹”。后来，朱温“得张于兵间，因以妇礼纳之。温以其宿款，深加敬异。张贤明有礼，温虽虎狼其心，亦所景伏。每谋军国计，必先延访。或已出师，中途有所不可，张氏一介请旋，如期而至，其信重如此”，对张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。“张既卒，继宠者非人。乃僭号后，大纵朋淫，骨肉聚麀，帷薄荒秽，以致友珪之祸起于妇人”。好家伙，把朱温后来的荒淫归结为张氏早卒了。孙光宪因此对张氏大加推崇，以其“能以柔婉之德制豺虎之心”。

    明末清初的吴三桂又是一例。清钮琇之《觚賸》云，吴三桂“美丰姿，善骑射，躯干不甚伟硕，而勇力绝人，沈鸷多谋。弱冠中翘关高选，裘马清狂，颇以风流自赏。一遇佳丽，辄为神留，然未有可其意者”。有一回他读书读到“仕宦当作执金吾，娶妻当得阴丽华”，叹曰：“我亦遂此愿足矣。”要遂的自然是后半句，在民间传说中，吴三桂也的确“得”了陈圆圆嘛。而其之所以降清，“冲冠一怒为红颜”云云，大约可姑妄听之了。

    在“丽华之叹”之外，也还可以窥见各种“小目标”。如唐朝韦宙除广州节度使，懿宗“以番禺珠翠之地，垂贪泉之戒”，也就是对韦宙有个小目标：别贪。韦宙说，我家富得很，“江陵庄积谷尚有七千堆，固无所贪”。韦宙贪否，未见记载，但我们通过今天的巨贪知道，没有哪个不是早已富得流油、却仍然不肯缩手的。如果我们相信《安禄山事迹》中的说法，“安史之乱”罪魁安禄山的“小目标”其实是当宰相，当上了的话，那场导致唐朝由盛及衰的战乱庶几可以避免？这样说的，天宝十三载（754）“三月一曰，禄山将拜官也，玄宗以宰相处之，命太常卿、翰林学士张垍草诏”。但是杨国忠不同意：“禄山不识文字，命之为相，恐四夷轻中国。”提拔因此告吹。安禄山回去驻地，玄宗命高力士送之于长乐坡。高力士送回来，玄宗问他安禄山情绪怎么样，力士对曰：“恨不得宰相，颇怏怏。”杨国忠说，这一定是张垍泄密了。惹得玄宗大怒，“黜垍泸溪郡司马”。次年，安禄山起兵反叛，“以诛杨国忠为名”，说不定正有这些前嫌的因素。有意思的是，安禄山与杨贵妃打得火热异常，却与贵妃的族兄杨国忠始终水火不容。

    不过，好多历史上的以及现在王健林们的“小目标”，大抵都属于成功者的骄傲回溯，或者后人的贴金，与只有成功的知青才有资格响亮叫出的“青春无悔”异曲同工。倘若不成功，往往会沦为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”。

    作者系南方日报高级编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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