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标题：从文联主席到“北漂实习生”

　　一个县文联主席，在52岁时办理了内退手续，然后只身来到北京开始“北漂”，七年来，他从“实习生”开始做起，先后换了20多个工作，最长的工作干了一年，最短的干了半天，做过的工种有销售、保洁、KTV调查员、自媒体创业者、皮包公司的“高管”、“主编”等。他与年轻人一起睡过上下铺，做保洁时掏过堵塞的马桶，做文化公司高管时因打架被开除……目前，已届花甲之年的他，仍天天与年轻人一起挤地铁，时刻准备跳槽……他就是河北省蔚县前文联主席刘锋。

　　刘锋

　　与年轻人合租上下铺，应聘时遭女老乡劝慰

　　刘锋从2007年开始担任蔚县文联主席，并亲手创办了《雪绒花》杂志，还请冯骥才题写了刊名。2011年的一天，县委书记突然找他谈话，告知他被“内退”了。从此，刘锋告别了老婆孩子，买了一张汽车票只身来到北京，开始了他的“北漂”生涯。

《雪绒花》杂志

　　初到北京时，刘锋在刘家窑地铁口附近和六七个小伙子合租了一个小房间，睡上下铺，类似于学生宿舍。拥挤的地铁上，高个子年轻人的肩膀、胳膊肘，一起挤压着、捣着身高只有一米六多的刘锋的脑袋。他憋屈着、强忍着，心里默念着还有几站要换乘。

　　刘锋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报社的外包版面，工作就是根据老板搜集到的企业资料，撰写宣传企业的软文，后来，他因无意中与公司的司机（老板的小舅子）吵了一架，只好被迫离职，从此开始频繁地投简历、面试，不断以职场新人和“实习生”的身份，与年轻的90后们一起做同事，一起上班、下班。

　　刘锋刚来北京时，瞄准的主要是编辑、文案等“白领”工作，后来，随着带来的钱越花越少，迫于生活压力，他以只好退而求其次，只要能挣钱交房租、吃饭，什么工作都可以。但在应聘的过程中，各种奇葩事也接踵而至。

　　有两家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门电话通知他去面试，那语气恨不得他立马飞过去，刘锋以为这公司求贤若渴，但当他兴高采烈找到地方后，接待他的人力资源负责人一见面就变了脸：“不好意思，我们公司是一个年轻的团队，只招35岁以下的。”

　　还有公司更荒诞，电话里说得好好的：“您的经验和能力正是我们公司所需要的。”然而一到公司，对方上来就是一句：“很抱歉让您白跑一趟——我们公司现在只招聘年轻的女性。”其实刘锋的简历写得非常清楚：男，1959年10月出生。但他也只能苦笑。

　　面试时，刘锋也遇到过老乡，但留给他的只有苦涩。一个公司的人力资源经理是个女的，蔚县人，她从刘锋投的简历上得知他也是蔚县人，特意约他去面试。刘锋接到电话很激动，心想这次面试一定能得到老乡的关照。结果，那位女老乡见了刘锋后，闲扯了一会，然后给了他这样一个安慰：“回老家吧，这么大年龄了，在北京不好混！”

　　前文联主席掏马桶，妻子气得病倒

　　在辗转干了多份工作后，刘锋2012年从刘家窑搬到亦庄南海家园的一个一居室，准备自己创业。他从大红门进服装和毛绒玩具，在南海家园早市摆地摊。

　　刘锋每天拉着大妈买菜的那种小拉车，载着十多件春夏服装和玩具熊进入早市，努力让自己放下身段，卖力吆喝。但半个月后，他渐渐意识到地摊怕是摆不下去了：每天卖不出货，戴红袖章的市场管理员照样一分不少收地摊费，挣的钱还不够地摊费，刘锋知道是自己的问题：不会吆喝。于是只好停掉了做小本生意的念想，没有卖出去的衣服和玩具也舍不得扔，都堆在出租屋里，刘锋的第一次“创业”以失败告终。

　　没过多久，刘锋又在亦庄开发区的一个写字楼里找到了新的工作，这工作对他来说绝对是崭新的：保洁。物业经理安排他每天负责打扫将近七千平米的地下车库，月薪1800元。

　　偌大的车库从来没有打扫过，满是胡乱堆放的杂物，地面积满了灰尘，男女两个厕所的蹲便池被卫生纸堵得严严实实，刘锋不得不戴上塑胶手套，蹲在便池边一点一点地抠挖那些卫生纸。

　　在地下车库做了一个月保洁，刘锋领到的工资交完房租后所剩无几。刘锋当文联主席时，在单位也是说一不二的一把手，妻子得知他在北京居然做起了掏便池的工作，气得几天都吃不下饭，随后就病倒了。

　　在文化公司与另一高管打架，双双被开除

　　2012年9月，位于马连道的一家文化传媒公司聘用了刘锋，公司有四十多人，算得上个中型企业。半年多时间，他已跳槽13次，这是唯一一家还算是上规模的公司。公司给刘锋的职务是策划执行总监，月薪6800。刘锋也第一次当上了公司高管。

　　公司是刚组建的，除了刘锋，还有三个高管，分别是总经理、主编以及督察。

　　坐到洒满阳光的工位上，刘锋顿感踌躇满志。之前还在打扫厕所的他，如今做上了高管的位子，财富的梦想离他好像越来越近了。 

　　有次上班的间隙，妻子给刘锋打了一个电话，询问他的近况，也正是问候这个电话，成为导致刘锋被开除的导火索。

　　刘锋和妻子在公司走廊的通话最多五六分钟，不知怎么就被那位姓叶的主编撞到了。回到办公室，刘锋看到电脑上总经理的QQ在闪，他赶紧点开来看：“刘总监，你上班期间打私人电话，怪不得工作推进缓慢！”原来，叶主编向总经理打了小报告。

　　公司QQ群的头像也在频频闪动，满屏的聊天记录，都是叶主编在向刘锋开炮，说他上班不坚守岗位，和美女约会。总经理也在群里说，这样的工作作风太糟糕。刘锋忍无可忍，在群里回复：“叶××（叶主编的名字），请管好你自己，不要和我死磕！”

　　群里的火药味愈来愈浓，突然，刘锋感觉后脑重重挨了一拳，他忍着剧痛扭头一看，原来是叶主编冲进了他的办公室，现场和他“死磕”来了。对方身材魁梧，刘锋身材瘦小，根本不是叶的对手，他只好抓起椅子朝叶某身上扔去，但刹那间自己头上已挨了对方不少拳头。叶某还抄起办公桌上的笔筒在刘锋头上猛砸，随后又将刘锋踹倒在地，并双腿跪在他身上，连连用拳头击打他的头面部。很快，同事们听到动静来拉架，叶才走开。

　　这家文化公司的两位高管的“全武行”惊动了110，两人都被带到派出所作了笔录。随后，公司一纸通告将两人双双辞退。

　　创办自媒体，杜撰新闻被封号

　　转眼到了2016年，刘锋已在北京漂了五个年头，仍然一事无成。恰在此时，自媒体开始火起来，刘锋认为能发挥自己优势的机会来了，就辞掉了位于东三环一家餐饮公司的销售工作，决定做自媒体，自己当主编。于是，他信心满满地注册了多个平台的自媒体账号。并按照平台的倡议，踏踏实实地搞起了原创，每天挎着相机在街上遛跶，边找素材边拍照。

　　一天，在一个十字路口东南角，刘锋看到30多名农民工正修建围墙，他就走近其中一个工人，拍下了他砌墙的几个瞬间，还采访了他的具体的生活细节。晚上，他以这位农民工为素材写了一篇文章发布在各个平台上，在其中一个平台上，这篇文章被推荐后成了他第一篇“爆文”。刘锋深受鼓舞，此后，他每天都像一名老记者一样，穿梭在京城的角角落落，捕捉精彩的瞬间，然后把采写的故事发布在多个平台上。整个2016年，刘锋靠自媒体居然赚了近3万元钱。 

　　炎热的夏天，刘锋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里，拍到了躺在地铁口的乞讨的女童，也采访到了火车站大包小包的农民工……慢慢地，他也学会了蹭热点。

　　有一次，在由一片低矮的简易小平房组成的大杂院里，刘锋看见一个20多岁的姑娘正在院子里洗衣服，他站在小院门口，偷拍了她洗衣、晾衣的几个动作。当时，王宝强和马蓉闹离婚的新闻正热得如火如荼，刘锋就杜撰了一篇题为《马蓉，你有啥牛逼的，看看你妹妹在哪儿》的文章，配上了洗衣服的照片。一夜之间，这篇文章就火了，在某平台收获了几百万的阅读量。

　　靠着这篇爆文，刘锋拿到了6800元的广告分成。不过，网友很快发现这是一篇假新闻，并向平台进行了举报，刘锋苦心培育的账号，在发布这篇爆文的第三天就被封掉了。

　　对话刘锋

　　今年国庆节之后，刘锋又找到了一份文案的工作，公司在东五环外的一个村庄里。是什么支撑着刘锋这么拼？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？1月10晚，记者与刘锋有了一次面对面的对话，刘锋一一回答了记者的提问。

　　问：当时怎么想到来北京发展？

　　答：刚免职时心情很郁闷，当时来京主要源于一股冲动和好奇。我认为北京空间大、机会多，人人平等，连流浪者、乞讨者都来北京，我作为文联主席，肯定不至于来流浪，只是想在北京闯出一片新天地，来证明自己。

　　问：听说您当时内退时只有2万存款？怎么会那样？

　　答：县里的文联其实是一个清水衙门，我只有死工资，妻子是下岗职工，两个孩子正上大学，能存两万已经不错了。

　　问：您原来在官场的同事、朋友是否知道您北漂的窘境？他们对您这种情况怎么看？

　　答：他们原来不知道，前一段我在微信公众号“真实故事计划”上投稿后，很多熟人才知道了我的近况，他们对我的行为确实不理解。好在老婆已经适应了我这种北漂的状态。

　　问：假如您不北漂的话，在当地真的无法生活？

　　答：确实。因为老家不具备北京这种条件，在老家我肯定无事可做，只能一天天老去，走向死亡。

　　问：听说您准备一直漂在北京、在北京终老余生？

　　答：是的。

　　问：您计划在多大年龄时“退休”？

　　答：等找到月薪1万的工作后，我就专门写作，那时才算“退休”。我的退休生活其实是写作，而不是无所事事。我最看不起那些整天忙着锻炼的老头老太太，他们只是想通过锻炼来延缓死亡。

　　问：您在写作方面有什么优势？

　　答：我从小在写作方面就很出色，当文联主席之前在乡里从事文秘工作，对各种体裁驾轻就熟，目前我正在创作一部七八十万字的自传体小说，由于工作太忙，目前只写了10来万字。

　　问：您在北漂过程中，最大的乐趣和痛苦是什么？

　　答：我没有时间社交，没有什么乐趣；最大的痛苦就是收入太低，不能满足我的最低生活保障。

　　问：假如用几个关键词来形容自己，你认为哪些词语比较恰当？

　　答：荒诞、盲目、冲动、非理性、老顽童。

　　问：您认为自己的心理年龄有多大？

　　答：30岁以内。

　　问：为了获得高点击率，您曾经杜撰了一个“马蓉妹妹”的假新闻，导致被封号，今后您还会不会那样做？

　　答：新闻是不能杜撰的，我现在已经知道了，今后肯定会实事求是。

　　问：北漂这么多年，您对北京和北京人的印象是？

　　答：北京是个无所不有、无所不包的城市，它向我展现了一个丰富的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；至于北京人，我已经很难见到北京土著了，见到的主要来京的外地人，即便是北京土著，他们也正在发生异化，传统的老北京韵味已经很难领略到了，北京越来越像个移民城市。

　　问：您想对众多的年轻北漂说些什么？

　　答：相信自己有能力、有专长的话，适合来北京；如果没能力，最好不要来，非常危险。我感觉自己有能力在北京发展，只是还没有遇到机遇，这导致我很苦闷。

责任编辑：张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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