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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家

飞机降落到地窝堡机场时,夜已过半。
   大年初二,天空中没有星星,也看不出阴晴。苍穹是深暗的灰。雪的白,映照着天地间万物。一切,都被笼罩在广阔博大的神光之中。
   走下飞机的那一刻,我有些恍惚,映入眼帘的汹涌的白,起伏有致,似乎就是万米高空中那一望无垠的朵朵云彩,唯美浪漫。口鼻中呵出的气,在离开身体的那一刻,立刻变为白茫茫一团,人走到哪儿,便跟到哪儿;这些跟随,这些围绕,一下让我的心和故乡对接到了一起。25年了,这样的情景,再也没有出现过。宝鸡无论下多大的雪,都不曾有过。
   我禁不住潸然泪下,颗颗泪珠,紧紧趴在冰冷的脸颊上,像幼小的娇儿俯在母亲怀里。刺骨的寒风吹过泪痕,深深的疼,弥漫到了全身。或许,这是故乡对我这个久不归家的游子所给予的小小惩罚。
   站在马路边等车。黑夜里,我仍然能看到一股风,顺着航站楼高高的屋顶直冲下来。这股风,是家乡的风,是冰冷的风,也是温暖的风,它亲热地和我厚厚的外套纠缠在一起。这股风,呼呼地拍打着我的身体,就像多年不见的好友,猛然相见而互拍对方的胸膛;这股风,甚至想深刻地穿透我的衣物,直接抚摸我的皮肤;而我的毛孔,在下飞机的那一刻,就因彻彻底底地放松而张开着。我想打个喷嚏,咧开嘴,却发出了声:“总算到家了!”
   弟弟的家,在昌吉和石河子之间一个叫乐土驿的小镇上。父亲去世后,母亲就跟随弟弟一家生活。母亲在哪,家就在哪。上车后,告诉了司机自己下车的地点,但车一过昌吉,我还是直盯盯地望着窗外,怕专心致志开车的司机忘记了我的告知。
   路两旁高高的白杨树灰白色的树身,在窗外飞驰而过,我努力打开记忆,寻找着曾带给自己的那些美好。灰色的天空很低,已望见镇上零零星星的房屋建筑,我的心紧张起来,正应了近乡情怯的那句话吧。
   透过模糊的车窗玻璃,不用仔细辨认,在左前方还很远的路口,我一眼就认出了母亲,母亲站得笔直,弟弟在她的身旁,两人都望着来来往往的车流,仔细辨识我们坐在哪辆车里。
   下了车,人还没站稳,母亲就一溜小跑过来,拉住了我们的手。我和妹妹异口同声地喊了声:“老娘!”母亲用她粗糙的大手,把我和妹妹的手往她怀里拉了又拉。不知母亲在路口等了多久,母亲的手冰凉。
   弟弟接过拉杆箱:“走,回家去!”弟弟的声音一点儿都没变,只是面容苍老了许多。
   推门进家,客厅的饭桌上摆满了菜肴。“都这会子了,饿坏了吧?”母亲边说边去给我们打洗脸水。
  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,肚子真饿了。妹妹却不急着吃饭:“先照相,先照相,先炫下朋友圈呀!”已经十三年没回过家的妹妹兴奋地说。母亲却不见了身影。妹妹高声大腔地喊上了:“老娘,老娘!”母亲推门进来,怀里抱着几双布鞋:“看看老娘给你们做的鞋子,漂亮不?”
  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2008年底,母亲来宝鸡,虽然知道母亲的视力不是太好,但为了让母亲在我上班后她一人在家不孤单不着急,我谎称自己最喜欢穿她做的手工布鞋。快十年了,母亲还记着我说的话。
   我赶忙接过母亲怀里的鞋,脱下自己的皮靴,把带着母亲体温的布鞋套在脚上。或许一路奔波劳累,我的两只脚一下轻松了许多,似乎卸掉了两只大沙袋。“好看好看!”妹妹边说边不失时机地拿出手机,对着我的脚一阵猛拍。
   “先吃饭,先吃饭,饿坏了吧?”母亲重复着刚说过的话。
   这是我婚后二十五年来首次回家过年吃的第一顿饭。母亲巴不得把这满桌的食物都让我们吃下去。这些食物,是母亲对我们满满的爱。我和妹妹接收到了这些爱,我们的肠胃却无法接受这么多的食物。
   我和妹妹不停地说:“做得太多了,做得太多了。”
   母亲也不停地说:“你们吃得太少了,你们吃得太少了。”
   我也糊涂起来,或许真的是自己吃的太少了。小时候过年,家里做再多好吃的,也总是吃不够。
   吃完饭,母亲催我们去午休;推开房门,母亲早已为我们铺好了床,被面上大红的花,一朵一朵温暖地开在母亲的床上。
   勤劳了大半生的母亲,还是保持着早起的习惯。做好了早饭,看我们还睡着,就去厨房把饭重新热上,然后噔噔噔地跑过来,轻轻推开房门,探进脑袋,朝床上望一眼,看我们还睡着,又怕热饭的蒸水烧干,便噔噔噔地又跑回厨房,往锅里加半瓢水。母亲加了一遍又一遍的水,却并不催促我们起床。
   我和妹妹假装睡着了,看母亲来来回回在厨房和卧室之间奔走。我们就像两头小猪娃,懒懒地赖在母亲的床上。冬日的阳光顺着后窗,照在被子上,花儿们似乎喧闹起来,开得更艳丽了。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。
   我们几乎每天都赖床到中午,偶尔母亲推门进来,看我们醒着,竟会对我们说:“我把早饭端过来,你们在床上吃吧!”听到母亲这句话,我和妹妹只好从床上爬起来,乖乖去吃饭。
   进出母亲的房间,都可以看见放在门边的缝纫机。机身上咖啡色的漆还在,上面却已被镀了一层旧时光。这些时光,顺着记忆的缝隙,轻手轻脚走进母亲的房间,又温温软软走进我的思绪。
   每到冬天,农闲下来,一家六口人,大到罩衣、罩裤,小到鞋子、鞋垫,都是母亲在缝纫机上一针一线做出来的。多想再听一听母亲踩缝纫机的声音啊。我在心里对自己说,可是我知道,如今这台缝纫机,只是一个摆设了,母亲老了,已经无法再使用它。
   从142团搬到乐土驿时,母亲曾犹豫,要不要把缝纫机卖掉。母亲告诉我,她站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,房门大开,野蛮的风随意进入。这个曾经有那么多温暖的地方,如今被轻飘飘的空气霸占了,母亲有些懵了,不知该给谁说这些话:“你们曾爬上爬下的布沙发没有了;冬天腌菜的那口大缸没有了;曾一次驮着你们三个娃娃的自行车没有了;踮着小脚把你们带大的祖母没有了;忍着胃痛养大你们的父亲没有了。”
   我似乎看见当时的母亲,身子一点点一点点地矮下去。母亲站在那里,闭上了眼睛,喃喃自语了好久。
   母亲第一次这么小声地说话,只有母亲脚边的风听到她说了些什么;这些风,会吹过奈何桥去,告诉在天堂的祖母和父亲吗?这些风,会翻越天山,吹到渭水河边的小城宝鸡吗?
   母亲熬了汤,不知道用慢火熬了多久,只是我进厨房的时候,满处都是浓浓的香味儿。
   我禁不住诱惑,掀开锅盖,灰白色的汤咕咕嘟嘟地滚着,汤周飘着一圈厚厚黄黄的油皮。“这炖的是啥汤呀?”我问道。母亲急忙过来说:“牛骨髓汤,你估计都没喝过。”“真香啊!”我感叹着。
   这天午饭,我喝了两大碗汤。很可惜,肚子却不争气起来,整个下午,我不停地往后院的厕所跑。母亲一边帮我挡鹅(母亲在后院养了两只鹅,看到生人会追啄)一边不停埋怨自己:“我多兑些水就好了,我多兑些水就好了。”
   母亲对我们的爱,多像她熬的牛骨髓汤啊,浓到我们接受不了。
   返回的日子,转眼就到。东西早在前一天就收拾好了,而离开的那个早上,总觉得自己少收拾了什么,坐在那里,想了许久,却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落下了什么。
   我和妹妹,拉着满满两箱母亲做的布鞋上路了。还是那个路口,车子却朝相反的方向开去。
   母亲和弟弟的身影越来越小,我和妹妹许久都没有说话。
   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家呢?我突然发现,我是把自己的心,落在了家里。
   楚秀月,笔名十月传奇,新疆人,现居陕西省宝鸡市。陕西散文学会会员,宝鸡作协会员。2016年5月开始业余写作。热爱生活,崇尚简单,用温柔的心书写温暖的文字。  

南湖临时工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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