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家房子凭什么要给别人住？”最近，武汉一个论坛上，一篇女主人吐槽老公亲戚经常来家里借住的帖子，引发了很多网友的争议。帖子里说，武汉小两口花了91万买了个将近两百平方米的大复式，因为房间多，男方的各路兄弟姐们七大姑八大姨都把她家当做了中转站，来武汉就住这儿。这让女方不胜其扰，希望丈夫劝说亲戚不要来住，但丈夫觉得都是人之常情，妻子完全是无理取闹。而且隐约间，两口子之间还存在鄙视链，男方觉得妻子看不起她，一来女方是城里人，二来这房子女方家拿了大头。

   这事儿引发了网友激烈的讨论，支持反对的都有，支持的一方强调的是核心家庭的自主权和拒绝打扰的权利，而反对的一方则认为女方冷漠、不近人情。要我说，双方都有各自的道理，这事儿说到底就是两种价值观的碰撞。

   传统价值观我们在各种评论里说过多次了，就是那种以血缘为纽带的大家族式的关系，亲戚间守望相助。在传统社会，生活艰难，单独一个核心家庭很难支撑起生活的重担，所以就得要互相帮助。那个时候的婚姻，也不是两个人的事，而是两个家族的事，所以父母之命很重要，这保障了门当户对。那个时候走亲戚、互相帮衬也很重要，人们要刻意维系这样的关系网，以便在困难求人的时候开得了口。老话讲，实在亲戚，谁求不着谁啊？

   现代价值观自然不同以往，更强调夫妻和孩子组成的小家庭的重要性，因为重要，所以叫核心家庭。核心家庭保障的是生活的独立自主权，避免自己的生活习惯和节奏被打扰的权利。说白了就是一种个人主义的价值观，而传统家族则是一种集体主义的价值观。核心家庭价值观之所以能成立，也得益于经济发展让小家庭可以支撑起生活负担，不再需要亲戚间守望相助了。

   而倒霉催的，我们正处在这么一个新老交替的时期，于是两代人价值观的碰撞在这个时代集中地爆发了出来。而被夹在其中的人则倍感痛苦。我们不妨替这两口子设想一下，女方的痛苦源于核心家庭被打扰，但也因为她家亲戚全在武汉，一来没有住宿的需求，二来因为家庭条件好，对亲戚的依赖不大，所以难以理解男方的选择。而男方来自小镇，很可能在成长的过程中得到过亲戚诸多帮助，现在则到了他反哺家族的时候了，女方的拒绝会让他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人，我想这是他痛苦之处，也是所谓凤凰男们的痛苦之处吧。

   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的鲁迅，在北京购置了四合院，一个人养活母亲、前妻、弟弟、兄弟媳妇、弟弟的小姨子等等一大家子，作为新文化运动的闯将、传统礼教的抨击者，鲁迅自己也难以摆脱传统家族施加到肩头的重担。鲁迅早年间留学日本的时候，曾经写过一首诗：灵台无计逃神矢，风雨如磐暗故园。寄意寒星荃不察，我以我血荐轩辕。有人评价说这首诗写出了鲁迅对祖国的热爱，但有一种评价我觉得很有意思，说这首诗其实讲述的是因为母亲逼婚，鲁迅痛苦不堪的心情。最终，鲁迅离开了毫无感情的妻子朱安，娶了许广平，这被一些人看做是人生污点，但我想这也是传统文化刻在鲁迅生命中的伤痕。

   但反过来想，是不是传统文化就毫无价值，没有留恋之处呢？我想肯定也不是这样。尽管说亲戚间的走动有互助的功利目的，但彼此间的感情却也并不虚假。失去这层亲情的社会恐怕也未必更加快乐。日本老导演山田洋次特别善于刻画家族的故事，他曾经拍过一部电影《东京家族》，讲述一对老夫妻从乡下到东京看子女，然而子女们各有各的忙，根本没时间接待他们，留宿他们的条件也没有，陪他们游玩的时间也没有，老两口只好住到了宾馆。影片的结尾，老太太突然去世了，一场葬礼将家庭里所有的成员集合在一起，家人们终于有时间坐下来沟通情感，但也留下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。

   导演描述这样一个故事，可能也是在感慨日本传统价值的失去吧。如今的日本，其文明程度让国人羡慕，那种彬彬有礼、绝不给人添麻烦的范儿让人称道。但礼貌的背后，却掩饰不住日本社会的人情淡漠，孤独感正在侵袭整个日本。举个简单例子，为什么日本女性要做家庭主妇？因为日本的祖父母们并不会像中国家长这样帮忙照看小孩，这是享受核心家庭所要承担的责任。

   所以我觉得，无论我们持有怎样的价值观，是传统的还是现代的，都不过是一种无所谓对错的选择。只不过在选择了权利的同时，我们也要尽到相应的义务。如果我们接受了父母和亲戚的帮助，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也应该伸出援手。同样，如果我们选择了互不干扰的核心家庭，就也不要去打扰别人的生活，比如让爸妈帮忙看孩子。而真正让人鄙视的行为，就是只享受权利却拒绝承担义务，这不叫权利，这叫耍流氓。

本报评论员 牛角

未经允许不得转载：